了”音变的四个阶段: liao → lo → la → lə

in #cn4 years ago

“了”和“啦”关系十分密切,但对于“啦”的性质却有不同意见,有的认为“啦”是“了+啊”
的合音形式(赵元任,1968;朱德熙,1982;王力,1954),有的认为“啦”是“了”的强语气变韵形
式(郭小武,2000),还有的认为“了”是“啦”的弱化形式(金立鑫,1998;远藤光晓,1986/
2001)。但根据早期北京话语料,合音说和变韵说都不能成立。
1)“啦”后面可以出现语气词“吧、呢”,而“啊”后是不能出现“吧、呢”的,因此不可能是
“了+啊”的合音。如:
(1)a.小王也有信出来啦吧?(《小额》)
b.小脑袋儿春子一瞧善大爷不言语啦,以为是让他们给拍闷堕呢。(《小额》)
2)“啦”不但出现在“了:”的位置,也可以出现在“了 ”的位置,因此不能看作“了+啊”的
合音,也不能看作“了”的强语气变韵形式。如:
(2)a.可了儿花堕这些个钱,念了好几年的书,连个药味都写不上来。(《小额》)
b.一挥而就,刷堕一个方子。(《小额》)
c.你忘堂吃徐吉春的药,满炕上折腾的时候儿啦。(《小额》)
弱化说有道理,但是说“了”是“啦”的弱化形式是把问题简单化了。根据早期北京话语
料,我们认为“啦la”其实是“了liao”的弱化形式,而“了b”是“啦la”的进一步弱化的形式。读音1a是“了”从liao到la语音弱化过程中的过渡形式之一,当代汉语中的“啦”是“了”第三阶段读音的保留。从我们看到的北京话材料看,“了”的弱化过程如下所示:

liao → lo → la → lə

2.2“了”音变的四个阶段

如果按照时代先后排列“了”的不同读音,会发现“了”的读音变化有反复。如早期形式是
liao,到1850年代出现lo、la(《正音咀华》《寻津录》),但在《汉英合璧相连字汇》(1871)只有
liao;在《英清会话独案内》(1885)中所有“了”都读la,但在《言语声片》(1928)中的注音还有
liao。如何解释这些现象?可能的原因有三个。一是注音滞后。教材、词典等的注音有时追求
稳妥,具有一定的保守性,新产生的读音常不被采用。《汉英合璧相连字汇》(1871)把“了”全
注音为liao,没有之前就已出现的lo和la,应该属于这种情况。二是不同时期的形式可以共
存,并可能产生一定程度的功能分化。《言语声片》中liao、la、l3并存,可能属于这种情况。三
是书写形式没有完全反映读音。汉字书写形式是逐步定型的。《寻津录》中写作“了”的既有
注音为liao的,也有注音为la的,“咯”有注音为lo的,也有注音为la的。《华英文义津逮》
(1909)“赵城虎”一文共5处“咯”,注音lo。《北京话语音读本》(1918)节选时,保留了前4
处,将最后1例“咯”改为“了”,但“咯”和“了”都注音为la。《北京话语音读本》语气词la已经
普遍采用“了”来记录。因此可以推测《小额》中写作“了”的也有不少实际读la。
如果排除注音滞后的干扰,根据“了”四种读音出现的时间,可以把读音变化分为四个阶
段⑧ :

第一阶段:liao(1830年代前)。
第二阶段:出现lo(1830年代始)。早期部分“了”保留liao,后期“了:”全读l0。
第三阶段:出现la(1850年代始)。早期部分“了”保留lo、liao,中后期全读la。
第四阶段:出现lə(1904年始)。早期部分“了”保留la、liao,后期部分“了 ”保留la。


我们注意到,“了,”和“了 ”的变化速度不同:在从第一阶段liao向第二阶段lo、第三阶段
la变化时,“了 ”比“了 ”时间早、速度快;在从第三阶段的la向第四阶段的la变化时,“了 ”
比“了。”快。“了 ”比“了 ”更快变化为lo/la的可能原因是,“了 ”比“了 ”语义更虚,又处于
句末非重音位置,更容易弱化。但句尾“了 ”作为语气词,开口度大的la发音更响亮,适合用
于互动等级高、强语气的场合,因而保留下来。

“了”的读音变化有不同的阶段和表现形式。从第一阶段liao到第二阶段lo,是单元音化;
第三阶段从lo到1a,是低元音化;第四阶段从la到l3,是中元音化。这种语音变化,其实是由
于轻读造成的语音弱化。
从liao到lo的单元音化是弱化的常见现象,从la到b的中元音化也是弱化的常见现象,
而从lo到la的变化是元音开口度变大,看作弱化则有违一般认识。其实,同一时代,北京话中
的“呢”“的”“吗”的语音弱化也经历了和“了”相似的韵母a化的过程。下面分别列举:

1)“呢”ni → na → nə

“呢”在1870年代以前读ni。从《语言自迩集》(1867)开始,表示持续进行的“呢”开始出现 na 的读音,写作“哪”。到1920年代,“呢”出现了ne读音。《国语留声片课本》(1922)中指出,“呢”是“快慢轻
重不同的多音字”,读得慢一些是ni,读得快一些、轻一些就是ne。在《新国语留声片课本》
(1935)中,“呢”就只记为ne了。
·

2)“的”di da_ d
“的”在1920年代以前的所有注音材料中均记为di音。《日支对译建筑用语》(1921)中,
“的”的片假名注音有两种: (da共77例)和 (de共17例)。如:
(24)a.你今天带来盟尘那个瓦匠,他——de手艺不大很好。(58页)
b.盖房子— —da计画,你是在那儿托人画盟 呢?(75页)
《支那四声字典》(1927)将“的”字放在音节te的条目下(该字典中,6字母还用于“何歌
渴”等字韵母),同时加注了4个读音:til,Z,4和ta 。

3)“么”mo ma
疑问语气词“么”本读mo,后来出现ma的读法。如:
(25)a.你还看书呢么I10,天都噱嚎亮儿了,你睡一会儿罢。(《寻津录》)
b.花瓶也算是家伙么ma?(《总译亚细亚言语集》)
《支那四声字典》(1927)在音节ma的条目下列出了“吗”“么”等字,注释中特别说明,
“么”做语气词时读为ma。
另一方面,“老”“里”等字的弱化形式曾经也有低元音化现象。《小额》中的“啦”除了记
录语气词“了”的弱化形式,也记录“老”“里”等字在轻声中的弱化形式。如:
(26)a.这几位恭本人,也不很会跳动,倒是明五爷说了几句大实话,说:“得了,额啦大呀,谁让你错了
呢,赔个不是吧。”
b.小额正在难受之际,明五爷早瞧见他啦,说:“额老大呀,你们爷儿几个早来啦。”
(27)a.小额这几家儿得意的亲友,先头啦也说过,没有一家儿够程度的。
b.单说打杂儿的孙升,够奔北新桥儿三条胡同泰都老爷那里。先头里也说过,这位泰都老爷,斗大
的字认得一口袋半⋯⋯
(28)(王香头)两只抹子脚,横着量有四寸,说话粘牙倒齿,很有点儿妖噬妖气的。
此外,《汉言无师自明》(1872)中,助词“着”注音为ja,后缀“子”注音为dza,也应该是这
一弱化途径的表现。
由上可见,韵母a化是早期北京话的语音弱化的普遍现象。进一步的弱化则变为[a]韵,
这是1920年代至今的趋势。
liao、lo、la、le是虚词“了”语音弱化不同阶段的读音,可看作虚词“了”的四个语音变体。
“啦”并非“了+啊”的合音,也不是“了”的强化变韵,而是“了liao”弱化过程中的一个阶段。
“咯lo”是“了”弱化的第二阶段,并非“了+哦”的合音。


liao > liou/liu/lio/lio > lia/lie /lie > lio/lix/ > li(类型1)

liao > lao/lou/loi/l~/lo > la/lg/lm/le/le/lei lo/b~ (类型2)


《支那语發音记号》(1942)的附录“日本音字·汉字·罗马字对照表”中已经出现汉字“了”和罗马字lə的这种对应,这是外国人撰写的汉语教材中最早明确记录“了”读为lə的文献,但该书没有会话。

本文总结的“了”读音变化的时间点与太田辰夫总结的不太相同。太田辰夫(1950/2013)认为《清文
指要》(三槐堂重刻本,1809)已出现句尾“咯”。但笔者翻检后只发现一例“咯”:“是啊,咱们许久不见了,我
进去咯坐坐罢。”此处的“咯”从语法上说不能解释为句尾“了”。在西安将军署重刻本(1818)等后期版本中,
“咯”均作“略/晷”,可见三槐堂重刻本中的“咯”实为“略”之误写。太田先生所说的“了”读1o、la的材料中,
《三合语录》(1829)是满蒙汉三语对译的满语教科书,没有标音,只出现“了”一种写法;马礼逊《通用汉言之
法》(1815)和雷慕沙《汉文启蒙》(1822)的“了”分别标音为leaoi~和liab,也未出现“咯、哕、喇”等其他功能相
当于“了”的汉字,因此都无法证明有lo、la读音。太田辰夫(1958/1987:355)说:“句末的‘了’无例外地不读
[1iau]的时代,大概比《儿女英雄传》的时代还要稍晚,是在19世纪的后半叶。后助动词的‘了’也读成[1e],
可以认为是1880年前后。”根据本文的考察,由于“了”的不同变体可以共存,“了”在1920年代仍可以读liao,
而读le的时间是在1904年才首次发现。